“掌控感”

厦门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邹振东某天晚上下课，收到一本学生转赠的诗集，扉页上用黑色水笔写着：“敬赠邹振东教授，请纠正！”学生说，是一个保安托付他交给一位“路灯教授”。

邹振东第一次传闻自己有这个外号，翻开书一看，发现赠书的这位保安周德新是个“传奇人物”。感动之余，他拍下诗集的相片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，并配了很长的一段话。他写道：“深深感动咱们的，往往不是一个个平凡人，而是平凡人的尽力。”

在周德新那里，记者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别：仍是在2019年他刚刚“红”起来的时分，许多人对他还抱有置疑和猎奇。那时某个媒体来学校做报导，在随机采访的几个人里，作为教授的邹振东给出了必定的点评，“那时分他就和记者讲了，说‘厦大有这样的校友，我替厦大感到高兴’，也在自己的微博上这样说了。”周德新说，这相当于给自己“加持盖章”，让他感触到了一种极大的认可。

其实在这之前，周德新对这位教授早有调查。在厦大，晚间最终一堂课的下课时间是9点40分左右，一般状况下，邹振东还会留下来一瞬间给学生回答问题，常常一讲就讲到了教学楼熄灯的时间，不得不站在路灯底下“讲课”。有好几回，周德新夜班放哨，看到教授深夜才仓促走出校门口，“路灯教授”的外号就在他口中喊起来了。

在许多人眼中，周德新不只“尽力”，还十分“有心”。有一年开学，其时厦大的党委书记张彦在南普陀周围的校门口散步时，看着返校的学生走进学校，周德新就陪在他的身边。“他能张口就说出不少教授的姓名，讲出与教授们往来的故事。”张彦回忆说。

第一次见到周德新便是在他放哨的南校门。在这位“明星保安”的死后，我感觉到了强壮的气场和“掌控感”：会信手拈来地给我讲出每个石雕、每处景象的故事；每碰到一个教师，他都会热心自若地打招待，那种自傲与松懈感让我感到，他才是这个当地不容置疑的“主人”。一个留校不到一年的青年教师问寒问暖着告知我：“周教师是学校里的大明星啊，咱们要见他都要提早预定的。”

假如在不知情的条件下来到厦大的南校门，我想人们大概率也会区分出“周德新”和“其他保安”：精瘦有型、挺立干练，加上平常就有健身的习气，个头看起来都比他人高一点；一身保安制服穿得笔挺整齐，袖子挽起来，看得出被细心地清洗熨烫过；说话也总是干脆利落，直截了当，就像他的人相同充满了矛头。特别是目光里常常流露出似笑非笑的“狡黠”目光，好像一眼就要把人看穿。

“我历来不加任何作业群，有事就打电话说，或许提早说。”他告知我，“我没有手机焦虑，脱离手机就不能活那种。”即便和朋友们在外边玩，他也常常劝他人“玩就好好玩，别老看手机”。在咱们长达四五个小时的说话间，他放在一旁的手机一言不发，在快完毕时有两三个电话打进来，接起来没说两句就挂掉了。

“我其实很厌烦咱们玩手机。一个人整天有事没事就扎在手机里面，那必定是废掉了。”在他朋友圈的一条置顶共享里，写着这样一段话：人生只要两件事可做：利己与利他。读书健身是利己，便是自律；挣钱行善是利他，便是修行。

这让我感到，除了这座学校，周德新关于人生的一份“掌控感”：不被任何不想要的桎梏捆绑，即便这条桎梏是自己也不可。

横行无忌

周德新出世于重庆的一个普通家庭，5个兄弟里排行长幼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，“我爸爸妈妈都是十分谨言慎行的人，从小教育我为人必定要低沉，不要‘显露’，否则就要有费事。”他还记住小时分，有一个“很大的官儿”来家里，问“你们家有没有困难，小孩的作业有没有安排”，其时爸爸妈妈赶忙说“不费事安排，咱们自己都安排好了”。“实际上咱们都还在外边瞎混。”他说，为这个作业，他有几年仇恨过爸爸妈妈，但自己阅历过许多“风波”今后，也渐渐觉得他们老一辈人是“的确有一些格式和眼光的”。

从年少时期开端，周德新对自己的“掌控欲”就很强，性格里很有一种“谁也管不了”的横行无忌。由于家里孩子多，收入少，常常“吃不饱饭”，周德新上完中专就跑出来从戎了。“最开端是想混一口饭吃，没想到去的当地不对。”由于戎行驻地在山西，膳食底子以面食为主，终年见不到米饭，时间一长，周德新受不了了，“每天都是馒头，否则便是马铃薯白菜汤，或许白菜马铃薯汤。”他说，一同入伍的南边年轻人底子都是这样，仅有的主意便是吃上一顿米饭。

挣扎了半年左右，周德新决议脱离。但现已进入部队执役，只能遵守上级安排，不可能说走就走。在纪律如铁的兵营里，他由于私自提出“自己要走”被关了5次禁锢。

虽然特性背叛，是上级眼里“调皮捣蛋”的典型，但周德新的练习成果优异，特别是射击，50发子弹的最好成果达到了497环。

“为什么会反响这么激烈呢？不便是由于一口吃的吗？”当记者皱着眉头问出这句话，周德新立刻辩驳我，“由于那时我的方针便是能吃饱饭啊。”他说。就这样，周德新提早脱离了兵营，就像他之后人生里的许屡次挑选相同固执。

周德新在南校门邻近。

虽然军旅生计并不算顺畅，但这段从戎的阅历给他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他的料想。比方坚持健身，简直每天都会抽出两分钟做俯卧撑练习，人过半百仍有八块腹肌；后来触摸网络，他给自己取名“阿一狼”，以为“男人应该有必定的血性，像狼相同的”。2004年前后，博客、空间等网络形状在国内鼓起，周德新表达欲旺盛，常常在网上对某个工作或许社会现象宣布观念和观点。“许多都是戏弄，发一些打油诗之类的。”

步入社会之后，周德新进过工厂、摆过摊、开过饭馆，也做过不少生意。在这期间，他来到了厦门这座城市久居下来，直到2008年左右，金融危机前夕，他预感到“状况不对了”，及时收手卖掉工厂“留了一点本”。

感觉自己奔走时间久了，周德新想停下来歇一歇，可是停下来今后又忽然感觉自己“模糊了”：曾经不论做什么，他都有清晰的方针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，该怎样做，但那时的他就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，往后该往哪个方向走有些手足无措。他问自己，“四十多岁就躺平是不是早了点？”又想到“前半生最大的惋惜便是认知不行”，他把目光投向了高校。

2013年，周德新又一次跟着自己的心意，应聘来到厦大成为一名保安。“关于咱们这个年龄段的人，高校都好奥秘的。”他记住刚来学校的时分，见到学生不自觉地就会“躲得远远的”，但心里又想“挨近一些”，“沾沾他们的天选之气。”他说，“觉得大学生都是天选之子，学校里都是读书声，走进去整个人都静下来了，不像社会那么浮躁。”

那时分的他想，要是自己也能得到一张学生证就好了。

这个学生的身份很重

2014年，庄晓惠刚过三十岁，在厦大现已作业了几年。由于作业里常常碰到合同纠纷问题，高中学历的她挑选了法令事务专业的专科学习。“一向都想提高自己，到了那会儿才算有个关键。”庄晓惠的老家在福建漳州南靖的乡村，2003年高中刚结业，她直接来到了厦门大学世界学术交流中心的采购部当了一名文员。2013年11月，厦门大学正式建立员工夜校，开课告知中写道，“协助本校员工特别是青年员工，提高归纳本质、培育学习爱好、建立终身学习认识”。

刚得到这个音讯时，周德新心里又激动又忧虑，四处探问音讯，“这种究竟行不可？”“到了咱们这个年岁底子没想过要再去发明一个什么东西。关于能不能考上更没有把握。”刚好那时新闻里“北大保安考上北大”的音讯流传开，周德新像是得到了某种启示和指引，“怎样北大的保安就行，我厦大的保安就不可吗？”

入学需求参与语文、英语两门考试。由于平常就喜爱写点东西，语文考试相对轻松一些，考了八十多分，但英语考试“底子上都是蒙的”，分数出来今后，周德新的成果比设定的分数底线只高了2分。

成果发布今后，眼看着选取告知连着发了三批，身边一同考试的人许多都拿到了，便是没有自己的，周德新着急了，他“厚着脸皮”跑到学院去问，“人家说，看你年岁这么大，不知道你是不是闹着玩儿的？”提到这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，“好在最终一批总算发给我了。”

使用夜班换岗时间温习的周德新。凌骏 摄

他还记住拿到学生证的那一刻自己的“模糊感”，“就这么混进来了？”随后立刻又“清醒”地想到，“能不能不为厦大丢人？”他觉得，这个学生的身份很重，是必需要“承担起某种职责”的。

第二年，员工夜校第一批学员招收了包含庄晓惠和周德新在内的38名，在他们中心，44岁的周德新是年岁最大的。“真的特别不简单，这个年岁还在很仔细地学。”庄晓惠说，“我都没有这个意志力，同学们也都十分尊重周教师。”

时间一长，学院的许多教师都知道了班里有个“保安大叔”学员，对他上学的观点也产生了改变。没有人再置疑他“闹着玩儿”，取而代之的是许多陌生人的好心，在推着他往前走。由于英语根底很差，“26个字母念出来都没人听得懂”，周德新很着急，怕最终的结业考试英语过不了。一个带过两节课的英语教师会在考试之前拿给他几本温习资料，叮咛他“只管刷题，必定能过”；在门口遇上的学生志愿者，“是贵州那儿的，跟咱们说话很像，他讲的我能听懂，我就厚着脸皮请人家帮我补习。”他说，“谁知道一坚持下来便是两年，人家没有收我一分钱。”

周德新是一个很能记住“他人的好”的人，这些协助与好心也在影响着他。在庄晓惠的形象里，同班这么多同学中，他是最活泼的，也是最热心活跃的，“会自动安排一些活动，招待着一块吃个饭，或许到山上参与一些体能训练。”在最终预备论文的冲刺期间，她有几回在图书馆碰到了周德新，还为写论文的事儿相互交流了许多。

由于最终没坚持下来，庄晓惠的论文“挂了几回”，最终自动抛弃了争辩。“办公室的作业太多，没办法太专心。”而第一批的38个人里，只要8个人坚持到了结业争辩，周德新是最终经过争辩，成功“上岸”的两个人之一。

敬畏之心

2019年的结业季，厦门大学包容4000人的建南大礼堂济济一堂，校党委书记张荣在学位颁发典礼上为周德新拨穗正冠，并用他的业绩告知同学们，“学习一事应继续毕生”。周德新在师生们的掌声与欢呼声中动身鞠躬，挥手致意。一时间，各路媒体纷繁前来宣扬采访，许多报导称他为“勉励保安哥”。

结业后的周德新变得更有“表达欲”了，但表达的方法再也不是曾经横行无忌的“戏弄”，而是带着一种由内而外的“底气”，这让他感到“常识是有用的”。比方，调查到差人的某个法令流程不对，他会走上去，根据所学的法令条款逐个“争辩”一番；看到城管又“检查”了小商贩，他会翻开手机录个视频，“现在都是通明法令，你做得没有问题为什么怕我录呢？”

周德新在南校门口执勤。凌骏 摄

在周德新的眼中，常识和法令都是一种兵器，后者保护人身权益，前者保证精力自在。因而对这两者，他都怀有一份极大的敬畏之心。“前两年家里一个后辈的妹妹，大学结业之后结了婚，要做全职太太。我说你废了，这是一夜回到解放前。”他说，“我不是对立任何女人成婚嫁人，可是你要理解轻重缓急，要找到人生的含义。”

虽然常常自嘲这身学士服是“混来的”，但周德新对待常识的情绪却一反常态地仔细。有一次碰到一个学生恶作剧，说自己人生的方针便是“两套房一辆车”，他立刻把人家拦住，“我问他，学习这么多年，你的人生就值这么多钱吗？”他说，“房子最多便是70年产权，车子便是消耗品，这些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？”

就像北大的未名湖相同，厦大的芙蓉湖是整座学校的标志性景色的存在。采访近结尾，周德新带记者围着湖边走，一边走一边讲他的诗集《芙蓉诗印》，在这本收录了百余首原创仿古诗的册子里，一切的著作都是描绘这所大学的。

周德新对厦大的爱情很难用几句话讲清。在这儿，他用保安的身份重启了另一种“人生”，在达成了人生的高光时间之后，又很快归于另一种愈加沉着安静的日子。既没有寻求更高的作业时机，也没有脱离厦大，乃至都没有更换过作业岗位，归于他的当地，依然是南普陀校门夜班岗。

“孙悟空不妥弼马温的时分，他是个自在身。你有了某种身份，就要被条条框框管住。”他说。

关于现在的周德新来说，比较于寻求“公平与自在”的抱负，“当保安”或许愈加自在，也好像更挨近“实际”一些：巡查时看到违规摆地摊的阿姨，会走过去压低声响说一句，“这儿原本不让的哦，你自己留意一下。”然后静静走开；学生和出租车司机在校门口起了争论，会走过去拍一拍司机的膀子说，“兄弟，厦门很小的，别那么猖狂。”他说，“你在我眼前欺压学生教师，那我是不干的。”

好像又回到了起点，但只要他自己理解，那里现已不同了。